凌晨四点半,巷口的“桂兰面馆”还没亮灯,李桂兰已经在揉面了。她的手粗得像老树皮,指关节鼓着,虎口处结着层硬茧,可揉起面团来却灵活得很——掌心按下去,手腕一旋,面团就顺着案板转个圈,发出“咕叽咕叽”的软响。

“你这面和得跟石头似的,客人咬得动吗?”王建国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走进来,盆里是刚剁好的肉馅,油星子溅得盆沿亮晶晶的。他比桂兰大五岁,背有点驼,笑的时候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,可手里的刀工不含糊,切葱姜丝细得能穿针。
“你懂个屁!”桂兰头也不抬,手上加了劲,“昨天张大爷还说呢,就爱咱这筋道的面,软塌塌的跟吃棉花似的,谁乐意来?”她嘴上厉害,却往建国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煮鸡蛋——是早上特意多煮的,知道他起早剁馅容易饿。
建国也不反驳,剥了鸡蛋塞进嘴里,含糊着说:“行,你说筋道就筋道,等会儿客人嫌硬,可别喊胳膊酸。”说着就转身去切菜,菜刀落在案板上“当当当”响,节奏匀得很,像在打拍子。

俗话说一生夫妻半生嫌,这俩口子开面馆快十年了,没少拌嘴。去年夏天最热的时候,桂兰中暑晕在灶台前,醒过来就哭,说这破馆子不干了,累死没人疼。建国没说话,第二天就去旧货市场拉了个二手空调,装在灶台上方,自己却在收银台后吹个小风扇,汗顺着脖子往下淌,后背的衣服能拧出水。桂兰没再提关店的事,就是每天多给建国冰一瓶绿豆汤,逼他喝完才让走。
上午十点多,面馆里坐满了人。桂兰在灶台前忙得脚不沾地,白大褂的后背湿了一大片,头发用皮筋扎着,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。有个小伙子喊:“兰姐,多加两勺辣油!”桂兰应着“好嘞”勺子一颠,红油“哗啦”倒进碗里,香得邻桌的人直抽鼻子。
突然,桂兰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,腰往旁边扭了扭——老毛病又犯了,一累着腰就疼。她没吭声,咬着牙把面盛好,刚要端给客人,建国从后面接了过去,低声说:“你歇会儿,我来。”

桂兰瞪他:“你不是在收银吗?”“小张帮我看着呢。”建国端着面走了,背影还是有点驼,可脚步稳得很。桂兰看着他的背影,偷偷从抽屉里摸出个护腰,缠在衣服里,又往灶里添了块煤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她脸上暖暖的。
下午不忙的时候,桂兰坐在门口择菜,看见建国蹲在墙角摆弄什么。她凑过去一看,是个旧靠垫,建国正往里面塞艾草,针脚歪歪扭扭的,跟蜈蚣似的。
“你弄这玩意儿干啥?”桂兰问。“你不是腰不好吗?”建国头也不抬,“上次我去早市,听老太太说艾草能治腰疼,就摘了点回来,缝个靠垫,你坐的时候垫着。”他手上的针没拿稳,扎了下手指,赶紧往嘴里含了含。

桂兰没说话,转身回屋了。建国以为她嫌丑,有点慌,刚要跟进去,就看见桂兰端了碗糖水出来,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,糖放得足足的——建国爱吃甜的,可平时总说浪费,舍不得吃。
“趁热喝。”桂兰把碗递给他,声音有点哑。建国接过来,吹了吹,一口咬下去,糖水流进嘴里,甜得他眼睛都眯起来了。
天黑的时候,面馆关了门。桂兰收拾碗筷,建国擦桌子,两个人没说话,可动作配合得默契。桂兰把两只粗瓷碗摞在一起,碗沿上还沾着点面汤,她刚要拿布擦,建国说:“别擦了,明天再洗,先歇会儿。”

两人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,巷子里的路灯亮了,昏黄的光洒在他们身上。建国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,里面是块桃酥,给桂兰递了一块:“今天路过点心铺,看见你爱吃这个,就买了块。”
桂兰咬了一口,桃酥掉渣,她用手接着,含糊着说:“浪费钱。”可嘴角却翘了起来,眼睛里亮晶晶的。
建国看着她,笑了,眼角的褶子又堆起来:“咱俩这日子,不就是这么过的吗?你疼我,我疼你,比啥都强。”
桂兰没说话,往他身边凑了凑,肩膀靠着肩膀。巷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,还有风吹过树叶的“沙沙”声。那两只粗瓷碗还放在桌子上,并排在一起,像他们俩一样,不怎么好看,可凑在一起,就是最踏实的日子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