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,我把工具箱收拾得利利索索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走吧,李卫民,你给不了她娘俩一个安稳的家。
这念头就像一颗钉子,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进了我的脑子里,拔不出来,疼得钻心。
我,李卫民,一个快五十岁的木匠,离了婚,一个人过了快十年。日子就像我刨子底下推出来的木花,一卷一卷,重复,单调,带着点木头的清香,也带着点尘土的寂寞。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守着我的手艺,守着我这间临街的小铺子,直到有一天,刨子再也推不动了,就关门,躺下,了事。
可陈岚和她儿子小宇搬来了隔壁。
她们就像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风,吹进了我这间满是木屑、干燥得快要冒烟的屋子。我的生活,从那天起,乱了套了。
第1章 一碗面的缘分
我这铺子,前店后院。前面是干活的地方,摆着我的工作台、各种家伙什;后面一个小院,两间瓦房,我住一间,另一间堆着木料。
陈岚她们搬来那天,动静闹得不小。搬家公司的车堵在巷子口,几个小伙子嗓门洪亮,吆喝着把家具往里搬。我正打磨一个樟木箱子,那香味能静心,可那天,我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。
我探头出去看了一眼。
一个女人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,牛仔裤,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。她正指挥着工人,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她不时地弯腰,帮着搭把手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在午后的阳光下亮晶晶的。
她身边跟着个小男孩,大概五六岁的样子,瘦瘦小小的,抱着一个半旧的奥特曼,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。
那就是陈岚和小宇。
我缩回头,继续磨我的箱子。砂纸在木头表面“沙沙”地响,可我耳朵里,全是隔壁的动静。
“师傅,麻烦您,这个柜子放卧室。”
“小宇,别乱跑,小心磕着。”
声音柔柔的,像羽毛,一下一下,挠着我的心。
到了傍晚,隔壁总算安静下来。我收拾好工具,洗了把脸,准备去巷子口的小饭馆对付一顿。刚锁上铺子门,隔壁的门开了。
陈岚走了出来,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脸上带着点疲惫,但眼睛很亮。
“大哥,您是住这儿的李师傅吧?”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碗,热气腾腾。
我点点头,“嗯,我叫李卫民。”
“我叫陈岚,刚搬来的。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把碗递过来,“今天太乱了,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。家里也没啥好东西,就下了碗面,您别嫌弃,尝尝。”
我愣住了。
快十年了,除了逢年过节我妹送来的饺子,再没人给我端过一碗热饭。
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西红柿鸡蛋面,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,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。可在我眼里,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好意思。”我嘴上客气着,手却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。碗很热,那温度顺着我的手掌,一直暖到了心里。
“您快吃吧,面坨了就不好吃了。”她说着,又指了指我铺子门口那个有点歪的招牌,“李师傅,我看您那招牌有点松,明天我上班,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,您要是有空,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的门锁?感觉不太结实。”
“行,没问题,小事一桩。”我拍着胸脯答应。
那天晚上,我没去小饭馆。我就坐在我的院子里,对着天上的月亮,呼噜呼噜地吃完了那碗面。面条筋道,汤头鲜美。我甚至觉得,那味道,比我前妻做的还好。
吃完面,我把碗洗得干干净净,想着明天一早就还给她。
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隔壁隐隐约约传来陈岚哄孩子睡觉的声音,那么轻,那么柔。我的这颗老心,像一块被扔进水里的干木头,沉寂了许久,忽然就慢慢地、慢慢地,开始吸水膨胀了。
第22章 午夜的敲门声
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我帮陈岚修好了门锁,顺手把她家吱呀作响的窗户也给调了。她过意不去,隔三差五地就给我送点自己做的包子、烙的饼。我一个大男人,手艺再好,也只会做木工活,这吃食上的事,马虎得很。陈岚的出现,让我那顿顿凑合的饭桌,多了不少烟火气。
我渐渐了解到,她是一家大医院的护士,经常要上夜班。丈夫前两年因为意外去世了,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,不容易。
小宇那孩子,起初很怕生,见了我总是躲在陈岚身后。我也不去逗他,只是每次他妈给我送吃的,我就从我那堆木料里,找块好闻的香樟木,给他削个小玩意儿。有时候是只小鸟,有时候是艘小船。
孩子的心是最好收买的。慢慢地,他见了我,会怯生生地点点头,叫一声“李叔叔”。
那天晚上,我睡得正沉,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。
“砰砰砰!李师傅!李师傅!”
是陈岚的声音,带着哭腔,又急又怕。
我一个激灵坐起来,抓起件衣服披上就去开门。门一开,陈岚站在门口,脸色煞白,头发凌乱,眼睛里全是泪。
“李师傅,求求你,小宇……小宇发高烧,浑身抽搐,我叫不到车……”
我往她屋里一看,小宇躺在床上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发紫,整个人都在哆嗦。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什么都来不及想,扭头就回屋拿了车钥匙。我有一辆半旧的五菱宏光,平时用来拉木料,车厢里总是一股木头味。
“快,上车!”
我把孩子用被子一裹,抱在怀里。那小身子烫得像个火炉,还在不停地抖。陈岚跟在后面,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夜里的路很空,我把那辆破五菱开出了赛车的架势。车厢里,陈岚紧紧抱着小宇,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。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那张绝望的脸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。
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这对母子,跟我不是邻居那么简单了。
到了医院,挂急诊,检查,一通忙乱。医生说是急性惊厥,得亏送来得及时。陈ar岚守在病床前,握着小宇的手,眼泪就没停过。
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、缴费、拿药。等一切都安顿下来,天都快亮了。
我买了早点回来,陈岚还保持着那个姿势,一动不动。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人憔悴得厉害。
“吃点东西吧。”我把豆浆和包子递给她。
她摇摇头,声音沙哑,“李师傅,谢谢你……今天晚上,要不是你……”
“别说这些。”我打断她,“一个邻居住着,应该的。孩子没事就好。”
我看着病床上睡着的小宇,烧已经退了些,呼吸也平稳了。再看看旁边这个快要垮掉的女人,心里一阵发酸。一个单亲妈妈,在深夜里,面对生病的孩子,那种无助和恐惧,我一个大男人都无法想象。
她忽然抬起头,看着我,那眼神里有感激,有脆弱,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“李师傅,你真是个好人。”
我心里一颤,别过头去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我不是什么好人,我只是个普通木匠,离过婚,对生活没了什么念想。可她这么一看,我那颗沉寂的心,又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跳了。
第3章 木马与旧伤疤
小宇出院后,对我亲近了不少。有时候陈岚上白班,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,就把他送到我铺子里来。
我的铺子成了他的乐园。他不像别的孩子那么闹腾,就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,看我干活。看我把一块粗糙的木头,用刨子推平,用凿子开榫,用墨斗弹线。他的眼睛里,充满了好奇。
“李叔叔,你的手好厉害啊。”他奶声奶气地说。
我笑了笑,摸摸他的头,“等你长大了,叔叔教你。”
那天,我找到一块上好的榉木,木质坚硬,纹理漂亮。我花了三天时间,给他做了一匹小木马。没有上油漆,就是原木的颜色,我用砂纸把它打磨得光溜溜的,每一个棱角都处理得圆润光滑,生怕磕着他。
木马做好的那天,小宇高兴得又蹦又跳。他骑在上面,前后摇晃,咯咯地笑个不停。
陈岚下班回来,看到那匹木马,眼睛一下子就红了。
她把我拉到院子里,声音有点哽咽,“李师傅,你……你对他太好了。这东西得花不少功夫吧?多少钱,我给你。”
“说什么呢?”我有点不高兴,“我给孩子的,要什么钱。再说了,我就是个木匠,有的是木头和时间。”
她低着头,不说话了,肩膀微微地抖动。
我有点手足无措,想安慰她,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抬起头,擦了擦眼睛,“李师傅,不瞒你说,小宇他爸……在他一岁的时候就走了。这孩子,从小就没怎么感受过父爱。你对他好,他都记在心里呢。”
院子里很静,只有几声虫鸣。晚风吹过,带着一丝凉意。
她的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心里尘封已久的那个盒子。
我想起了我的前妻,想起了我们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。那是我们离婚的导火索。她怪我整天就知道埋头做木工,不关心她。我怪她不懂我,不懂我这门手艺对我意味着什么。我们吵,我们闹,最后,那点感情,就像被虫蛀空的木头,轻轻一碰,就碎了。
“我……我也对不起我前妻。”我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,声音有点干涩,“那时候年轻,脾气犟,觉得手艺比天大。没顾得上她的感受,把日子过砸了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,跟别人说起我的过去。
陈岚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等我说完,她才轻声说:“都过去了。人总得往前看,不是吗?”
是啊,都过去了。可那些伤疤,就像木头上的结,虽然打磨平了,但纹理还在,一辈子都去不掉。
那天晚上,我们聊了很多。聊她的工作,医院里的生老病死;聊我的手艺,木头里的喜怒哀乐。我们就像两个在黑夜里走了很久的人,忽然遇到了彼此,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,但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,于是,就都停下来,坐在一起,烤烤火。
我发现,我越来越喜欢跟她待在一起。哪怕什么都不说,就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,或者听着她教训小宇功课的声音,我都觉得心里踏实。
我那个空了十年的家,好像,又开始像个家了。
第44章 酒后的真心话
中秋节那天,陈岚没排到班,休息。
她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很多菜,在我家院子里忙活。她说,过节,得热闹热闹。
我看着她在我的小厨房里进进出出,系着围裙,头发随意地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脸颊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给她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层金边。
我忽然有一种错觉,好像她一直就住在这里,好像我们本就是一家人。
小宇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跑,笑声清脆。
我坐在我的工作台前,手里拿着一块木头,却半天没动一下。我的心,乱了。
晚上,我们在院子里摆了张小桌子。桌上是陈岚做的几样家常菜,还有一盘月饼。月亮又大又圆,明晃晃地挂在天上。
陈岚开了一瓶红酒,给我倒了一杯,也给她自己倒了一杯。
“李师傅,今天过节,我敬你一杯。”她举起杯子,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,“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们娘俩的照顾。”
我端起杯子,跟她碰了一下,“说这些就见外了。”
酒是甜的,带着点涩。我平时不怎么喝酒,但那天,就着月光,就着她脸上的笑,我一杯接一杯地喝。
我们聊着天,从天上聊到地下,从过去聊到未来。
她说,她最大的心愿,就是小宇能健康快乐地长大,将来能有出息。
我说,我最大的心愿,就是能把这身手艺传下去,别让老祖宗的东西失传了。
酒意上头,话也多了起来。
“陈岚,”我看着她,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“你知道吗?你刚搬来那天,给我送的那碗面,是我这十年来,吃过最好吃的东西。”

她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红了,低着头,玩弄着手里的酒杯。
“我……我一个离了婚的糟老头子,配不上你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你还年轻,又这么好,应该找个更好的人。”
“你才不老。”她忽然抬起头,很认真地看着我,“你是我见过的,最靠得住的男人。”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那一晚,我们都喝多了。
后来发生了什么,我现在回想起来,还有点像在做梦。
我只记得,月光很温柔。
我记得她靠在我的肩膀上,身上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,混着一点酒气,很好闻。
我记得我扶她回屋,她却拉着我的手,不肯放。
我记得她的眼睛里,有水光在闪动,她说:“卫民,我一个人,好累。”
那一瞬间,我心里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。
我什么都忘了,忘了我的年纪,忘了我的过去,忘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不合适。我只想抱住她,抱住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女人。
那晚的风,吹得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。
屋子里的灯,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。
两块孤独了太久的干柴,碰到了一点火星,然后,就烧了起来。烧得那么旺,那么烈,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孤单和寂寞,都烧成灰烬。
第5章 清晨的阳光与慌乱
第二天早上,我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。
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一道亮光。
我睁开眼,宿醉的头有点疼。然后,我看到了睡在身边的陈岚。
她侧着身子,睡得很沉,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像两把小扇子。没有了白天的坚强和疲惫,睡梦中的她,脸上有种孩子般的安宁。
我的大脑瞬间清醒了。
昨晚的一幕幕,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回放。
我……我们……
我的第一反应是慌乱。
我轻手轻脚地起床,生怕吵醒她。我看着这间陌生的卧室,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,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李卫民,一个本分了一辈子的木匠,竟然做了这样出格的事。
我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,坐在院子里,点了一根烟。
烟雾缭绕中,我的心更乱了。
我喜欢她,这一点,我骗不了自己。可喜欢,和在一起,是两码事。
我比她大十几岁,是个离过婚的,没多少钱,守着个快要被时代淘汰的手艺。我能给她什么?我能给小宇什么?
我怕了。
我怕我的出现,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。我怕邻居们的闲言碎语。我更怕,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,最后又是一场空欢喜,把她伤得更深。
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隔壁的门开了。
陈岚走了出来,她已经穿戴整齐,只是头发还有点湿,像是刚洗过。
看到我,她的脸微微一红,有点不自然。
“你……醒了?”她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。
我们之间,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。空气中,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“昨晚……”她先开了口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“我喝多了。”
我心里一沉。
她这是……后悔了?
“没事。”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,“我也喝多了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她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。有失望,有委屈,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。
“李卫民,”她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,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?”
“不是!我不是那个意思!”我急了,赶紧解释,“我是怕……怕我配不上你,怕对你不好。”
“好不好,配不配,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。”她的眼圈有点红了,“我只问你,你对我,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我看着她,看着她那双倔强的、泛着红的眼睛。
我还能怎么想?
我想天天都能吃到她做的面。
我想看她笑。
我想给小宇做一辈子的木马。
我想……给她一个家。
可这些话,堵在我的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我怕,我怕这是一份我承担不起的责任。
就在这时,小宇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跑了出来,他看到我们俩站在一起,揉了揉眼睛,甜甜地喊了一声:“妈妈!李叔叔!”
这一声“李叔叔”,像一盆冷水,把我从头浇到脚。
是啊,我只是“李叔叔”。
我有什么资格,去打破他们母子俩平静的生活?
“我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,狠了狠心,“陈岚,我们……还是当邻居吧。”
第66章 前夫的阴影
我以为,话说开了,我们就能回到过去。
我错了。
有些东西,一旦越了界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微妙。她不再给我送饭,我也没理由再往她家跑。见了面,也只是尴尬地点点头。小宇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,来我铺子里的次数也少了。
我的生活,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。不,比以前更糟。
以前是寂寞,现在是煎熬。
我的院子里,好像还残留着她做的饭菜的香味。我的工作台上,好像还有小宇留下的手印。我的心里,更是被她塞得满满当登,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。
我整天没精打采,干活都提不起劲。好几次弹墨线,都弹歪了。刨木头,也刨不直了。
我妹李卫红来看我,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。
“哥,你这是丢了魂了?”她把带来的饺子放进冰箱,“跟哥说实话,是不是有情况了?”
我没瞒她,把和陈岚的事,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李卫红听完,一拍大腿,“哥!你糊涂啊!人家一个女人,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,你还往后缩?你是不是男人?”
“我这是为她好。”我给自己辩解,“我一个老木匠,能给她什么?”
“你能给她一个家!”我妹恨铁不成钢地说,“陈岚那姑娘我见过,人好,踏实。她要的是锦衣玉食吗?她要的是一个能知冷知热,能替她扛事儿的男人!你就是!”
我妹的话,像锤子,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。
可我心里的那道坎,还是过不去。
就在我纠结得快要把自己拧成一根麻花的时候,出事了。
那天下午,一个男人忽然找上了陈岚家,在门口大吵大闹。
那男人长得挺体面,但一脸的戾气。
“陈岚!你给我出来!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儿子?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了?”
我听着不对劲,从铺子里走了出去。
陈岚把小宇护在身后,脸色苍白地跟那个男人对峙。
“周浩,你小声点!你想让街坊邻居都看笑话吗?”
“我看笑话?我告诉你陈岚,小宇是我的儿子,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!”那个叫周浩的男人,情绪很激动。
小宇吓得哇哇大哭。
我看不下去了,走上前去。
“有话好好说,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大吼大叫,算什么本事?”我沉声说。
周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眼神里充满了鄙夷。
“你谁啊?我们家的事,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?”他指着我的鼻子,“哦,你就是那个野男人吧?一个破木匠,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?”
他的话,说得极其难听。
陈岚气得浑身发抖,“周浩!你别胡说八道!这是李师傅,是我们的邻居!”
“邻居?邻居能管到我们家事?”周浩冷笑着,“陈岚,我告诉你,这房子有我一半,你要是敢带男人回来,我就把房子卖了,让你和孩子滚出去睡大马路!”
我心里的火,“噌”地一下就上来了。
我这辈子,最看不起的,就是欺负女人和孩子的男人。
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把他顶在墙上。我常年干体力活,手上的劲比他大得多。
“你再敢说一句混账话,信不信我让你躺着出去?”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。
周浩被我的气势吓住了,嘴上却还不服软,“你……你敢动手?我告诉你,我……”
“滚。”我只说了一个字。

他挣扎了一下,没挣开,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。临走前,还撂下一句狠话:“陈岚,你给我等着!”
人走了,巷子里恢复了平静。
陈岚蹲下身,抱着还在哭的小宇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我看着她孤立无援的背影,心里像被刀割一样。
那一刻,我妹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:“她要的是一个能替她扛事儿的男人!”
我李卫民,这辈子没怕过什么。我怕的,不是周浩这样的无赖,我怕的,是我自己。我怕我给不了她们幸福。
可现在我明白了,所谓的幸福,不是躲在后面,瞻前顾后。而是当风雨来的时候,你能张开双臂,把她们护在身后。
那天下午,我把工具箱收拾得利利索索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走吧,李卫民,你给不了她娘俩一个安稳的家。
我站在院子里,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,心里乱成一团。周浩的出现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我的无能和怯懦。我连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底气都没有。
我配不上她。
我转身,准备回屋。
就在这时,隔壁的门开了。
陈岚走了出来,她的眼睛还是红的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“李卫民,你要走吗?”她问。
我没说话,算是默认了。
“因为周浩?”
我还是没说话。
“你看着我。”她走到我面前,逼着我直视她的眼睛,“李卫民,我问你,如果没有周浩,没有我结过婚,没有小宇,你是不是就敢说喜欢我了?”
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。
“我告诉你,”她的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钉子,钉进我的心里,“我陈岚,不是温室里的花朵,我不需要谁把我供起来。我经历过什么,我身上有什么担子,我自己清楚。我想要的,不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完美男人,我想要的,是一个在我害怕的时候,能站在我身边的人。哪怕他什么都做不了,只要他站着,我就心安。”
她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“那天晚上的事,我没有后悔。我只是气你,气你是个胆小鬼。你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。”
说完,她转身就回了屋,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。
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像个傻子一样。
她的话,像一把凿子,把我心里那块最硬的、最顽固的木疙瘩,给凿开了。
是啊,我就是个胆小鬼。
我怕的不是给不了她好的生活,我怕的是我自己会再次失败,我怕再次尝到失去的滋味。我用所谓的“为她好”当借口,把我自己的怯懦包裹得严严实实。
我真是个混蛋。
第7章 工具箱里的承诺
那一整晚,我都没睡。
我坐在我的工作台前,看着满屋子的工具。
这些刨子、凿子、锯子,跟了我大半辈子。它们是我吃饭的家伙,也是我唯一的伙伴。我用它们,可以把一块烂木头,变成一件精美的家具。我可以修好一张散架的椅子,可以让一个破旧的箱子焕然一新。
我可以修好所有的东西,却修不好我自己的生活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做了个决定。
我走进我的储藏室,从最里面,拖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。
打开箱子,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木工工具。那是我爹传给我的,他说,这是我们李家吃饭的根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动。
我拿出那套工具,用棉布,一点一点,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。每一把工具,都闪着寒光。
然后,我走到了陈岚家门口。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敲响了她的门。
开门的是小宇,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,然后小声地叫了句:“李叔叔。”
陈岚从厨房里走出来,看到我,也是一脸的意外。
我没说话,直接走进屋,把那个装着工具的箱子,放在了他们家客厅的桌子上。
“陈岚,”我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说,“这是我爹传给我的家伙什,是我最宝贵的东西。我今天,把它放在你这里。”
她不解地看着我。
“我李卫民,是个木匠,嘴笨,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。”我的声音有点抖,但我还是努力让它听起来很镇定,“我以前,是个混蛋,是个胆小鬼。我怕这怕那,差点把你推开。但是现在,我想明白了。”
我指着那个工具箱。
“我把我的根放在这儿。从今天起,这个家,我来护着。周浩再敢来闹事,我来挡着。小宇上学放学,我来接送。你上夜班,我等你回家。家里的灯泡坏了,水管漏了,都交给我。”
“我没多少钱,给不了你大富大贵的生活。但我能保证,只要我李卫民还有一口气,就不会再让你们娘俩受一点委屈。”
“我这双手,能打家具,也能给你们娘俩,打出一个安稳的家。”

我说完了。
这是我这辈子,说过最长,也最掏心窝子的话。
屋子里很静,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陈岚就那么看着我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。她没有哭出声,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泪。
小宇看看我,又看看他妈妈,好像明白了什么。他走到我身边,伸出小手,拉住了我的衣角。
“李叔叔,”他抬起头,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,“你……是想当我爸爸吗?”
孩子的话,最是天真,也最是直接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软得一塌糊涂。
我蹲下身,摸了摸他的头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叔叔想。”
陈岚再也忍不住,蹲下身,把我和小宇,紧紧地抱在了一起。
她的眼泪,滴在我的脖子上,是热的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的人生,翻开了新的一页。我不再是一个人了。
第8章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
我和陈岚的事,就像往平静的巷子里扔了一块石头,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。
街坊邻居,有祝福的,也有在背后指指点点的。
说我老牛吃嫩草,说陈岚一个带孩子的护士,是图我这套房子。
我听了,一笑了之。陈岚也只是淡淡地说:“嘴长在别人身上,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。”
我们没有办什么婚礼,就是请我妹一家,还有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,在家里吃了顿饭,就算是在一起了。
日子,就这么实实在在地过上了。
我把我的铺子和她的家,中间的院墙打通了,装了一扇小门。这样,我干活的时候,一抬头,就能看到她在院子里晾衣服,或者小宇在写作业。
我的生活,被彻底改变了。
早上,不再是闹钟叫醒我,而是陈岚轻声的“该起床了”。
桌上,不再是随便对付的馒头咸菜,而是热腾腾的粥和小菜。
晚上,不再是一个人对着电视发呆,而是有她陪着说说话,有小宇缠着我讲故事。
我的手艺,也有了新的用武之地。
我给小宇做了一个书桌,高度刚刚好。我给陈岚做了一个梳妆台,她嘴上说我浪费木料,可每天早上坐在那儿梳头的时候,嘴角的笑,藏都藏不住。
这个家里的每一件家具,几乎都出自我的手。它们带着木头的温度,也带着我的心意。
周浩后来又来过几次,都被我挡了回去。我没跟他动手,只是很平静地告诉他,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,他要是想看孩子,可以,但必须遵守规矩,不能再吓着孩子,也不能再骚扰陈岚。
他大概是看我态度坚决,也知道闹不出什么名堂,后来也就不怎么来了。
生活,就像我打磨的木头,虽然有结,有疤,但只要用心,总能把它磨得光滑、温润。
有时候,陈岚下夜班回来,一脸的疲惫。我会给她端上一碗早就温着的热汤。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,跟我说医院里的事。哪个病人抢救过来了,哪个病人又走了。
我听着,心里就特别踏实。
我知道,我爱的这个女人,她每天都在跟死神赛跑,她很辛苦,也很伟大。我能做的,就是让她回到家的时候,能有一个温暖的、可以彻底放松的港湾。
小宇已经完全接纳了我。他改口叫我“爸”的那天,我正在给他修他的奥特曼。那玩具的胳膊断了,我正用胶水小心地粘着。
他就在旁边看着,忽然就冒出来一句:“爸,你真厉害。”
我手一抖,胶水差点粘到手上。
我抬起头,看着他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“你……你叫我什么?”
“爸啊。”他理所当然地说,“妈妈说,你就是我爸爸。”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热了。
我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爷们,那天,抱着一个塑料的奥特曼,哭了。
我的人生,前半辈子,活得像一根光秃秃的木头,孤单,坚硬。是陈岚和小宇,她们像巧手的工匠,在我这根木头上,一点点地,雕刻出了家的模样。
现在,每天最高兴的事,就是傍晚收了工,洗干净手,走进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。
陈岚会在厨房里喊:“卫民,洗手吃饭了!”
小宇会跑过来抱住我的腿:“爸,今天老师表扬我了!”
一屋,两人,三餐,四季。
这,大概就是我这辈子,做过的最好的作品了。
我想,人这一辈子,会遇到很多人,很多事。有些,就像刨花,风一吹就散了。而有些,会像榫卯,一旦契合了,就再也分不开了。

我和陈岚,就是后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