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枚銀戒指,是他們結婚時唯一的信物。六十年的風雨,在戒指上留下了細密的劃痕,如同他們臉上交錯的皺紋。
他叫她「小姑娘」,從二十歲叫到八十歲。即便她後來需要倚靠拐杖,在他眼中,依然是當年那個會臉紅的姑娘。她則叫他「當家的」,聲音裡始終帶著少女般的依賴。

三年前,阿茲海默症如霧般籠罩了他的記憶。他開始忘記關煤氣,忘記回家的路,甚至忘記兒子的名字。但他從未忘記每天早晨為她梳理花白的頭髮,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。
「你是誰?」他有時會茫然地看著她。

「我是你的小姑娘啊。」她總是笑著回答,眼裡卻藏著看不見的淚。
那天傍晚,她心臟病突發,救護車的警笛撕裂了社區的寧靜。在醫院,醫生搖頭說:「就這兩天了。」
子女們輪流守夜,勸父親回家休息。老人固執地搖頭,枯瘦的手緊握著她的手:「小姑娘怕黑,我得陪著。」

第三天深夜,監護儀的警報聲突然響起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,她奇蹟般地清醒過來,用盡最後力氣摸了摸他的臉。
「當家的,」她氣若游絲,「這輩子,跟了你,值了。」

然後,那隻戴著銀戒指的手,輕輕垂下。
葬禮上,所有人都紅了眼眶,唯獨他異常平靜。他坐在輪椅上,目光越過棺木,望向遠方。
回家後,他開始在每個房間尋找。
「爸,您找什麼?」兒子問。

「找我小姑娘,她該吃藥了。」
第二天清晨,兒子發現父親坐在梳妝台前,手裡拿著母親的木梳,一遍遍梳著空氣,嘴裡哼著她最愛的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。
臨近清明,他的情況急轉直下。彌留之際,他突然清醒,對兒子說:「把我跟你媽葬在一起。她膽小,我得去陪她。」
他走得很安詳,嘴角甚至帶著笑意。
整理遺物時,兒子在父親枕下發現一張泛黃的紙條,是母親的筆跡:
「當家的,如果我走了,不要難過。這輩子你從未讓我孤單過,下輩子,我還做你的小姑娘。」
紙條邊緣有父親添上的字跡,顫抖卻清晰:
「小姑娘,別走太快,等等我。」
葬禮上,那枚佈滿劃痕的銀戒指被放入棺木。它見證了六十年不離不棄的愛情——忘記全世界,卻從未忘記愛你;生命會終結,但愛不會。在另一個世界,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。